11月9日，廣東廣州，廣東奧體中心體育場，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開幕式上，男子100米亞洲紀錄保持者、廣東名將蘇炳添，兩屆奧運會擊劍冠軍、香港選手張家朗攜手來自澳門的第19屆亞運會武術長拳金牌得主李祎，共同點燃主火炬。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雋輝/攝

冬日嶺南，溫暖如春。11月9日晚，當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下稱“十五運會”）的主火炬在廣東省奧林匹克體育中心點燃，由廣州、深圳、香港、澳門四城火種匯聚而成的“同心之火”，跨越山海、躍動中國。

十五運會是粵港澳大灣區首次作為一個整體承辦的大型綜合性體育賽事，這不僅是我國賽事組織模式的重大突破，更是“一國兩制”框架下區域深度協作的里程碑。

“一旦賽事時間確定，各項配套和組織工作就必須倒逼推進——就像‘奧運效應’，將對區域發展產生深遠影響?！痹谥袊愀垠w育協會暨奧林匹克委員會會長霍震霆看來，十五運會和全國第十二屆殘疾人運動會暨第九屆特殊奧林匹克運動會為大灣區協同發展按下了“加速鍵”。

“通過本屆全運會，我們得以在一個高規格平臺上，向全世界集中展現出大灣區的活力?！敝猩酱髮W粵港澳發展研究院院長何俊志說。

“十五運會的舉辦將為加快推進粵港澳三地的協作、融合提供新的經驗?！卑拈T大學經濟學系助理教授、澳門社會科學學會理事長關鋒表示。

以舉辦本屆全運會為契機，大灣區主要城市在體育、文化、經濟、社會等領域加強交流合作，共同推進高質量發展——正如十五運會獎牌“同心躍”的匠心設計一樣，木棉、紫荊、蓮花三花交疊綻放，環繞著象征祖國的牡丹，獎牌整體設計寓意以體育為筆、以協同為墨繪就的大灣區發展新圖景。

三地攜手

體育是最柔軟的連接

十五運會正式開幕的前一天，11月8日，本屆全運會一項具有開創意義和標志性的賽事率先舉行——當天上午9時，十五運會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在珠海鳴槍，這是全運會歷史上距離最長的一次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也是全運會首項跨境比賽。

選手們全程兩次跨越港珠澳大橋，在三地實現6次“無感通關”，完成了從珠海博物館到澳門北岸碼頭折返點、到香港迪士尼樂園折返點、到珠海橫琴，最終返回珠海博物館的231.8公里賽程。

5小時17分05秒后，山東選手劉志城率先沖線，他在欣喜之余，激動地向記者描述港珠澳大橋的雄壯以及比賽沿途珠海、香港、澳門群眾為他們熱情加油的場景。

體育，向來就是粵港澳最柔軟的連接。

1979年1月，廣州越秀山體育場，一場名為“省港杯”的足球賽在觀眾的歡呼中開賽。彼時，香港尚未回歸祖國，內地也剛剛打開改革開放的大門。這場粵港兩地共同主辦的主客場制賽事，如同一道亮光，穿透了地域隔閡。

1987年，第六屆全運會（下稱“六運會”）在廣州舉行。應當時國家體委邀請，香港參觀團一行57人、澳門參觀團一行19人，參加了六運會開幕式；為慶賀六運會勝利閉幕，受廣東省體育總會邀請，香港足球總會派出香港隊參加“六運杯”足球賽。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歸祖國。同年10月，第八屆全運會于上海舉行。這一次，香港不再是“看客”。

“我們開始以‘香港代表團’的身份，站在了全運會的賽場上?！睍r隔20多年，作為當時代表團成員，霍震霆回憶這段歷史依然心潮澎湃，“香港代表團特意穿著紅色的服裝，因為那是國旗的底色”，“當黃金寶在自行車比賽上為香港隊拿下全運會第一枚金牌時，上海的觀眾全都在為我們鼓掌、祝賀，香港代表團也第一次在全運會賽場上唱響國歌”。

霍震霆說，自那以后，香港運動員得以全面參與全運會及內地各類大型體育賽事，這不僅極大地促進了粵港澳三地的體育交流，也讓香港市民有機會更深入地了解祖國。

長期以來，體育為拉近香港與祖國的距離發揮了重要作用。此次全運會，香港作為東道主之一，更進一步提升香港市民的歸屬感和自豪感。除此之外，霍震霆認為，借著舉辦全運會的機會，香港特區政府可以更好地推進全民體育的理念，引導更多香港市民關注體育和參與體育活動，提升整個香港社會的幸福感。

今年3月正式投入使用的啟德體育園，是十五運會香港賽區重要比賽場館之一。啟德體育園的建設，亦是香港有史以來最大的體育基建項目：這座可容納5萬名觀眾的現代化大型體育場地的建成，使得香港承接世界級體育、文娛活動的能力達到前所未有的水平，香港市民也有更多機會可以在家門口欣賞世界級體育賽事。此外啟德體育園附設大型公共體育場地，可供香港市民運動、健身使用，進一步改善了香港發展全民體育的硬件條件。

十五運會東道主之一澳門，同樣在推進全民體育的工作上提速。關鋒表示，“澳門在籌辦十五運會的過程中，也在大力推廣全民體育，鼓勵更多的人運動起來。相信這會成為本屆全運會留給澳門的重要遺產之一?！?/p>

本屆全運會意義非凡之處在于，三地同屬中國，但社會體系、法律制度卻存在一定差異?；粽瘀J為，在這樣的背景下，三地能夠攜手共辦全運會，恰恰體現了“一國兩制”框架內區域融合的強大生命力。

十五運會賽事項目分布在廣州、深圳、香港、澳門等19個城市，是全運會歷史上承辦城市最多的一屆，而90%以上的競賽場館均利用現有場館改造升級。何俊志認為，粵港澳三地的協同，可以使不同城市的場館形成有效互補。

廣州在場館改造工作中，積極探索實踐綠色低碳場館改造路徑，天河體育中心體育場是全國首個近零碳大型體育場改造項目，大學城體育中心攀巖場則完成零碳改造；香港充分利用其獨特的地標和資源，將鐵人三項比賽設置在中環海濱活動空間及維多利亞港，把沙灘排球比賽安排在維多利亞公園，運動員和觀眾可以同時欣賞香港著名城市景觀；澳門塔石體育館作為承辦空手道項目場地，近期新加裝太陽能光伏板和節能照明系統，降低了30%的碳排放。

10月30日晚，十五運會會歌《氣勢如虹》的旋律回蕩在廣州市青年文化宮的“櫥窗劇場”?；浉郯娜厍嗄晖_獻聲默契無間，來往市民和游客不吝駐足跟隨韻律哼唱，沉浸在十五運會的音樂氛圍當中?！斑@大概就是血脈里流淌的共鳴”，中國澳門歌手容甄甄說。

11月9日，廣東廣州，廣東奧體中心體育場，第十五屆全國運動會開幕式上，香港歌手（左至右）林曉峰、陳小春、謝天華、錢嘉樂共同演繹經典歌曲。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雋輝/攝

機制破壁

開創跨境協作新范式

十五運會，不僅是競技的舞臺，更是一次區域協同的全面嘗試。

粵港澳三地通過高頻次、多層級溝通協商，實現制度差異壁壘的突破，在跨境賽事、口岸通關、人車證件、食品安全、綠色辦賽、賽事日程等六大重點領域達成共識。

十五運會組委會辦公室主任、十五運會廣東賽區執委會副主任、廣東省政府副秘書長黃明忠，以11月8日舉行的本屆全運會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為例，分享十五運會的“實驗”成效。

本屆全運會公路自行車男子個人賽，已讓參賽運動員和賽事相關人員體驗到大灣區良好的交通硬件設施，而三地更是在優化路線、競賽組織、監管互認、信息互通等方面密切合作，通過人臉識別、前置查驗、無線定位等技術手段，確保運動員以時速40公里6次“無感通關”，全程不用剎車。

另一項全運跨境賽事是深港馬拉松賽——這對于香港著名長跑運動員、前香港華人馬拉松紀錄保持者吳輝揚不算陌生。

“其實早在1992年，香港和深圳就舉辦過跨境國際馬拉松比賽?！弊鳛楫敃r的參賽者，吳輝揚在賽前領取一張“通關卡”，跑完9公里香港賽段抵達皇崗口岸時，他需要將卡片放入指定的盒子完成過關。

“這種安排在當時已算創舉”，吳輝揚說。如今香港回歸祖國，跨境賽事的協同機制變得更加順暢：十五運會的深港馬拉松賽不用停下腳步刷驗通行證，選手一口氣跑通深港兩地。已是教練的吳輝揚相信，這能讓選手在比賽中更加專注。

“通關”安排是跨境協同最直接體現。香港入境處在機場、高鐵西九龍站、港珠澳大橋及深圳灣口岸4個指定管制站設置“專用通道”，代表團可以“團進團出”，“即到即走”。

香港入境處邊境管制（車輛）科指揮官黃君彥說，已成功登記的運動員及相關人員可通過容貌識別技術完成出入境手續，無須使用實體證明文件，全程用時僅約7秒——這種出入境方式在香港還是首次應用。

香港、澳門賽區運動員食材由廣州運動員食品區域總倉統一供應，并提供與內地賽區相同的入倉食品安全保障和食源性興奮劑檢測。海關制定特別監管方案，在備案、監管及查檢等環節進行了調整優化，兼顧食品安全和通關效率。

“體育從來不是孤立的，尤其是這樣一場跨境協辦的賽事，需要交通、邊檢、醫療、信息等很多要素的支撐?！焙慰≈菊f，本次十五運會賽事體現了多元共融的特質，包括大灣區的最大公約數——“開放”與“包容”。

“專業競技與群眾賽事的有機融合，也是本屆全運會的一大創新，延續了新中國成立以來重視‘民間體育’的傳統?！焙慰≈九e例，武術、龍舟以及一些海上運動項目，都極具大灣區地域文化特色。

重塑之力

世界級灣區正在成型

每一屆大型運動會，都促使一座城市在發展道路上進行更新。

六運會籌備期間，國務院批準廣州市設立天河區。六運會就像一把“鑰匙”，開啟了這片市區“東郊”的蛻變：各式商務辦公樓、新型住宅小區陸續建成；廣州火車東站在原本的農田上拔地而起，連接大江南北；天河城、中信廣場等商業綜合體相繼開業，重組“千年商都”的商業結構。

2010年，第十六屆亞洲運動會在廣州舉行。彼時，廣州實施“退二進三”政策，工業外遷，服務業進城。亞運會后，城市產業重心逐步向金融、商貿、物流、文創等領域轉移，加速向“三二一”產業結構演進。

這一次，體育的重塑之力不再局限于一座城市，而是投向整個大灣區。

從場館互補到賽程共排，從標準互認到跨境流動，三地不斷摸索一套可復制、可延續的協作機制。賽事終會落幕，但由全運會引申探索的協同機制不會隨之消失，而會沉淀為大灣區深度融合的基礎設施——不僅是物理的，更是制度的。

“粵港澳大灣區跟其他灣區不一樣的地方就在于它不是一個單體中心，也不是一個平等的多元中心，它是分級分群的。無論體育發展也好，社會發展也好，必須走區域一體化的路?！焙慰≈菊f，大灣區只有建立持續的大協同機制，才能超越單個城市的發展局限。

包括更便捷的“通關”在內，此次三地在十五運會中探索出的協作機制，未來更有機會作用于區域文化、商貿、旅游領域的交流?！叭刖程帉⒖偨Y此次專屬通道的運作經驗，并持續研究如何利用科技為市民及訪客提供更便捷的通關服務?！秉S君彥說。

據黃明忠透露，作為國家級課題，“粵港澳體育灣區發展模式和先行先試實踐研究”已經列入2025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專項。

粵港澳三地為舉辦本屆全運會所實行的協同機制，是地區謀求經濟多元化不可或缺的一環。

“全運會這樣的大型賽事放在澳門舉辦，對于澳門特區政府的賽事組織能力是一個很大考驗，這對澳門發展體育賽事產業非常重要?！标P鋒表示，“博彩業是澳門經濟的支柱，但博彩業已經發展到了一個平穩期。澳門經濟未來的發展，需要新的增長點?！?/p>

“除了博彩之外，澳門還有哪些元素可以吸引游客？”關鋒認為，“體育、文旅都可以成為帶動澳門旅游的亮點?！?/p>

僅依靠自身力量，澳門打造具有世界影響力的體育、文旅產品難度極大?！耙劳谢浉郯拇鬄硡^，打造區域聯動的文旅產品，才有望吸引全球游客?！标P鋒說。例如，粵港澳大灣區有三處世界文化遺產或自然遺產，包括廣東省內的兩處（開平碉樓與村落、中國丹霞），和澳門的一處（ 澳門歷史城區），如果三處遺產可以打造聯動品牌，將比任何一處單一遺產更能吸引全球游客——而如何聯動，全運會三地協同機制就貢獻出很好的模式。

共同主辦十五運會讓粵港澳三地的協同能力躍上了新臺階，也為三地未來共同謀劃更高級別的體育賽事、向全世界展現“一國兩制”的優越性和大灣區的融合發展奠定了基礎。

“過往，大灣區各個城市已經在組織舉辦大型活動方面積累了豐富經驗，例如廣州的亞運會、深圳的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香港的各種國際馬術比賽?！被粽瘀f，“如今，‘獨立辦賽’更進一步走向‘聯合辦賽’，這是大灣區融合發展的必然趨勢?！?/p>

放眼全球，跨地域聯合主辦體育賽事、國際活動已成為主流模式，如2026年世界杯賽由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聯合舉辦，2028年歐洲足球錦標賽將由英國和愛爾蘭共同主辦?；粽瘀f，聯合辦賽模式不僅能分擔成本、共享資源，更能促進文化交流與區域協同，同樣適用于大灣區。

今年3月，柯絲蒂·考文垂當選為國際奧委會第10任主席，她于6月23日正式上任。這位曾在2008年北京奧運會奪得游泳項目金牌的國際奧委會首位女性主席，上任后首場新聞發布會就表示將在十五運會期間到訪中國?；粽瘀嘈?，十五運這場盛會將向世界展示，粵港澳不僅有聯合辦賽能力，更有協同治理的智慧?！盎浉郯拇鬄硡^有近9000萬人口，大家雙向奔赴已經成為日常。這場全運會，將進一步加強我們的交流，不只是體育，更是文化、經濟”，霍震霆說。

2026年，國家和地區奧林匹克委員會協會全體代表大會將在香港舉行，屆時206名奧委會委員將匯聚香港?？梢灶A見，粵港澳三地成功舉辦十五運會的整體情況，將成為與會委員的興趣點?；粽瘀呀涀骱脺蕚?，通過介紹粵港澳全運會，讓各國和各地區的奧委會委員更好地了解粵港澳大灣區的團結協作。

從今晚開始，珠江兩岸、香江之濱、濠江之畔都成為中國最優秀運動員追求更快、更高、更強、更團結的競技舞臺，當觀眾在三地之間自由穿行，當制度壁壘在協作中悄然消融——我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場體育盛會，更是一副世界級灣區正在成型的模樣。

“同心躍”獎牌上的三朵花，終將化作灣區共榮的春潮。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慈鑫 南方日報記者 陳彧 伍青 梁時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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